九岁时，我曾当过一回“官”，有职有权。
官不大，是班级左臂上佩戴着一道杠标识的小队长。且不论官位高低，当“官”的日子改变了我。凭心而论，现在想想脸红，这“官”本不该让我当的，班里比我成绩佳、表现好的同学多得很。
儿时，在蚌埠一实小的诸位老师和同学的印象中，我的顽皮确是出名。可能是患了好动症，听课时，我总抑止不住地要和左右邻位的同学说话、打闹、做小动作，屡禁无效。对几个难剃的头，班主任自有对付的办法，他将我们几个化整为零，分别按排与学习和操行皆优的女生同桌。老师的苦心没能起到真正的约束，至少对我如此。真应了这么一句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和我同桌的女生叫姚怀玉，是位成绩优秀语音甜美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漂亮女孩儿，她的作业本上，字迹工整一尘不染，可就是不愿和我说小话，我便没事找碴挑起事端欺负她。老师在场我还是较为规矩的，可一到自习写课堂作业时，我便屡屡歪过屁股，横趴于桌，单方面地撕毁协议，时常将私自承诺划定的“三八”线推进到“鸭绿江”边，以示对老师英明决策的抗议，足见“战犯”的恶习是改不掉的。
为此，这位女生气得哭过好几回，那红红的脸庞，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睫毛下，泪珠儿一串串滴如断线，最后连缀成一条长淌的小溪。
路不平有人踩，我的无理取闹终于激起众怒，前后左右的女生便群起而攻之。我百般狡辩，虽理屈却并不词穷，甚至于病态般地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谝能的快感。男同学则在一旁兴灾乐祸看笑话，帮腔、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肯定是谁向老师打了小报告，班主任老师又将与我同位的女生调到我的前桌，意思是隔山不打鸟。不料，几天没过，我又惹事生非，闯下一件更大的难于容忍的祸事。那一天，有一节极其简单的手工劳动课，剪纸叠物，要求学生们按照图上标明的物体沿虚线剪下，然后用浆糊粘好后定型。四十五分钟，男同学可没有女同学那般细心，我三下五除二很快做好，便向坐在我前位的那位女生炫耀，可她并不搭理我，仍旧伏案做她的手工劳动，女生不愿欣赏我的杰作，令我十分难堪，同桌位的男生明显看出了我的不快，讨好地附在我耳边悄声挑唆：你敢不敢剪她的辫子？这有什么不敢。当时，没及多想，我瞅瞅，老师正在前排，便伸出手，趁着这位女生专心致志之时，揽过她的一只小辫，“咯嚓、咯嚓”几下。就在我剪下女生辫子的同时，我的同桌大呼小叫起来，揭发了我作恶行为。顿时，整个课堂炸开了锅，这位女生下意识地顺手一摸，发现辫子果真少了一只，委屈得嚎啕大哭，泪若倾盆。说实话，当时我也很后悔，可剪下的辫子，横竖安不上，我只能低垂着头，望着紧攥于手心的半截辫子和那只美丽孤独的蝴蝶结发呆。
罪证确凿。当时，蔡永春老师气青了脸，咬牙切齿地敲裂了教鞭，反复反复地用“青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只老鼠坏一锅汤”这两句成语狠狠地训斥我，幸亏我不是他的孩子，要不，非揍扁了我不可。虽没受到老师的体罚，可一顿皮肉之苦毕竟没能躲得过去，老师命令同学到我家去喊家长，母亲尚未下班。于是，中午放学，我躲在街巷暗处，见几位女同学簇拥着脑后仅剩一只辫子，眼圈哭成红桃儿的姚怀玉到我家告状，结果，母亲狠狠地擂了我一顿。
此事确实让我内疚了很久。
做梦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因祸得福，当上班干。不久，当班主任蔡永春老师宣布年级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等班干名单时，全班同学都认为听岔了，我更是脸若火炭，坐在座位上呆如愣头鹅。直到蔡永春老师把我们逐个叫上讲台，亲手为我们左臂佩戴上白底红杠的标识。众目瞪瞪之下，我是羞愧着飞步跑下讲台的。尽管佩在我左臂一道杠的标识比三道杠的大队长、二道杠的中队长短了一大截，但我毕竟当过一回“官”，而且中队长曹积明就在我所在的小队，归我管，作业本得先交给我，这对我影响极大。
好在是我还算顽而不劣，成绩不错，不论是看图作文或是命题作文，作文簿上常能见到老师批阅时留下的成串成串的红圈圈，起初并不懂这些红圈圈表示什么意思，后来，从小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才读懂这就是表扬。用成语表述，叫作可圈可点！唏，这有何难，于是，每每如法泡制，无非是一些排比句的罗列，形容词的堆砌，可在小学二年级，也就这水平。
虽说小队长只管收收作业本，发发学校包场的电影票。可从那之后直到小学毕业，我就变了，集体看包场电影时，我的座位是全班最差的。小队长总不能以权谋私，把好座位留给自己吧。小队长总不能不守课堂纪律吧，小队长总不能拖拉作业吧，小队长总不能再剪女同学辫子了吧……
我当了“官”，“官位”制约和激励了我，我似乎再没有任何理由像过去那样信马由缰。
幼时为“官”的经历改变了我。
小学毕业四十年多后，历经下放插队，招工回城，当我和同学们回到母校与老师相聚，参加蚌埠一实小五十周年校庆之时。眼瞅着，我的班主任蔡永春老师明显地苍老了。几十年来，呕心沥血、催笋成竹，他以其渊博的知识和满头的黑发送走了一批批毕业生。可一见面，他竟然还能从人堆里发现并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令我热泪盈眶。
同忆起儿时的这段往事，班主任蔡永春老师乐不可支，爽朗笑曰：那是他为促后进生而想出的一个怪招。我想，班主任的这一怪招用心良苦！人的荣誉感和责任心是共有的。也许，一味的批评、指责、岐视或瞎子放驴随它去，会令一个顽皮的孩子破罐子破摔。而一道杠的标识却成为一种无言的鞭策。遗憾的是，左找右找，就是没能找到被我儿时顽皮剪去过一只辫子的那个熟悉的面容。
姚怀玉，你在哪儿，我想当面向你道一声真诚的迟到的歉意。
作者系民建蚌埠市委原办公室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