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上学时，经常能遇见火车拦路，常常是淮南线上运煤的专列，有时还会正好停留在路中间。我等的不耐烦时，会从货车车厢连接处攀过去，上高中时，还会一并将自行车也搬过去，也不担心火车会开，火车启动时，总是“咣当”一声巨响，像一头睡狮醒来，抖擞抖擞身子，伸个懒腰，才开始发力奔跑，火车奔跑的样子很是洒脱，伴随着一声长啸，惊天动地，很快就消失在远方了。

以前的客运列车以绿皮子火车为主，非空调专列，卫生条件不佳，里面的设施也很陈旧，座椅的人造皮革散发出霉呼呼的味道，连同厕所里的味道、空气中灰尘的味道，便是火车特有的味道了。冬天时，车厢里拔凉拔凉的，夏日里会觉得闷热无比，座位若正对这货车开动的方向，从窗子里扑面而来的巨大气流硬邦邦地砸在脸上、身上，风也是热乎乎的那种，混合着尘土的味道，不一会儿，脸上就被吹得麻木了般。若是一任这样吹着，回到家时，头发也重了许多，洗脸洗头的水也跟泥汤似的，“风尘仆仆”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旅途的辛苦真是太贴切了，不像现在，有空调专列、动车、高铁等多种选择方式，密闭的车厢内整洁干净，启动时也平稳快捷，天涯海角都可朝发夕至。只是少了份旅途的动荡和辛苦，下车时总感觉有些意犹未尽。

那时的车窗都可随意开启，有很多次，父母送我返校时，站台上人潮拥挤如过江之鲫，母亲会说，小孩子，不碍事，从车窗里爬进去吧。便把我从半开着的车窗里硬塞进去。我像个八爪鱼般，总要扑腾一会才安全着陆，车厢里还是空荡荡的呢，随后，母亲会把行李也一并塞给我。

年少时，天光真长，时间多得没处打发，每次从芜湖回家时，我都会提前半天，乘轮渡来到芜湖北站，北站很是冷清，站台上也很老旧，不远处荒草凄凄的，再远点的地方江水连天。我独自一人，背着行李，或是在站台里发呆，或是到江边随意走走，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都可以不想，好像这里面自有一种让人着迷的味道。

十八岁那年，我第一次离家到芜湖上学，是父亲送我去的，父亲像棵大树，上面挂满了我的行李，有衣服、被子、蚊帐、水壶等等，车上绝无空位，我和父亲一路站到芜湖，我都忘记怎样和母亲挥手告别的了，事实上，火车刚一启动，我的眼泪就被火车晃下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好像不是去上学，而是被发配到边疆似的，我一路哭哭停停，从蚌埠到合肥再到巢湖，眼泪才渐渐干了，父亲一路任我哭，话也不和我说，看也不看我一眼，也许他心里正恼火呢，正觉得没有面子呢，怎么跟押送犯人似的。而这些，母亲一点也不知道，她若知道了，肯定会在家里陪我掉眼泪的。

一晃半辈子快过去了，我的孩子也快长大成人，一想到几年后他也会离开家乘火车离开，我的心里便一阵阵发紧，真不知那会是怎样的难过。

前年，从泰山回来时，没买到同车厢的票，我心中暗喜，忙和老公说，你和孩子一起，我自己一个车厢，泰安车站是很老旧的那种，天光都会为之一暗，我独自一人来到满是陌生人的车厢，望着窗外南来北往的旅客，又像回到了少年时无所事事的光阴，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都可以不想，朦胧中，有往事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