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岗村纪行

作者:程永生 责任编辑:陈晓青 信息来源:民建安徽省委网站 点击量:4957 发布时间:2016-12-19 16:26:04

 

我早就对小岗村心往神驰了,今天总算圆了梦!

    之所以那么想去小岗村,一不是因为她离我很近,二不是因为我的人脉已经延伸到了那里,而是因为几桩陈年往事,就像陈年老酒一样,怎么也挥之不去。

    一九五八年,人民公社在祖国的大地上,像一轮喷薄的朝阳冉冉升起。那可是个了不起的新事物,具体新到什么样子,我也讲不清了,但有几件小事至今仍历历如在眼前。

    当时我家四口人,父亲和哥哥都在县城工作,我在余井上小学,走读生,母亲在家。家乡办起了大食堂,附近好几个村庄一日三餐都在大食堂就餐,免费的,我和母亲也不例外。另外,每个人每月还发6块钱,我和母亲每月总共能领到12元钱。各取所需嘛!当然,母亲也和其他社员一样,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周末、假期,我也参加劳动。

    人民公社真的是一大二公,领导根据个人的专长给我们分配工作,有的种田,有的种菜,有的喂猪,有的烧饭,有的干木工,有的干瓦工,不一而足。当时的劳动好像是不计工分的,因而也是不计报酬的。各尽所能嘛!

    很快,大炼钢铁运动又席卷中华大地。一开始,年轻一点,无论男女都到河里去淘铁砂。不久,土法上马,大大小小的炼钢炉拔地而起,漫山遍野和屋前屋后的树,不分大小,不分品类,统统都在土窑里变成了木炭。至于是否能用之炼铁,恐怕大多在所不问,只要将青山变成木炭就符合大方向了,只要符合大方向了,就对了。用这种土法大炼钢铁,效果是可想而知的。于是,各家各户的破铜烂铁都变成了宝贝,收废铁成了大方向。废铁很快被收尽了,于是注意力就转移到了私人家的铁锅。只要找到铁锅,将它敲个洞,就变成了废铁,就可以运去炼钢了。白天一堆堆废铁成山,晚上一处处炉火熊熊,好一派前所未有的革命景象!实践了“有条件也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那句豪言壮语!

    1959年虽然经历了一场大洪水,却仍然是个大大的丰收年。那些被洪水淹没过的稻田,洪水退了,留下了薄薄的一层绒泥,等于给稻田施了一遍从天上飞下来的肥。将那些倒伏的秧苗扶起来,损毁的秧苗补插上,这时如果守在田边,就会看到稻子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绿。渐渐地,渐渐地,就扬花抽穗了。这时,如果拿着捞兜到田沟里捞上几捞,大虾小虾,小鱼,有时还有稍大一点的鱼,都会往捞兜里跑。但这些事当时都没做,没有人守在田边,也没有人去捞鱼虾。那么好的美景美食,都白白地浪费了。可那稻子根本就不以人的关怀与否为转移,倔强地生长着,白天长,夜晚也长。不知过了几个白天,也不知过了几个夜晚,当你从田边路过,不经意地将目光一扫,就会不由自主地惊呆了。哇!眼前是一望无垠的金灿灿,仿佛即将造福于人类的菩萨头顶上的佛光!又不知过了几天几夜,那些金灿灿都成了佝偻。但大家都忙着炼钢铁,稻子倒伏在田里,也没人顾得上收割。似乎也没人提这个事,可能是因为大食堂会自动收稻子,也可能是因为,反正到时候有大食堂管我们吃饭。现在看来,没人管,顾不上,都在情理之中。在社员看来,那是领导的事,领导叫我割,我就割。在领导看来,大方向还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那点小事?

    但很快,大食堂里的饭渐渐地少了,菜也基本上没有了。这时几个积极分子凑在一起,想出个绝招,到私人家里去搜,如果搜到了就没收,就充公。那时,自留地是不给种的,哪怕是房前屋后。种了,虽不会送官究办,如果领导和邻居们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就应该充公。于是各家各户的私房菜就有了不同的命运,有的入了股,有的则成了漏网之鱼。至于哪家的入了股,哪家的成了漏网之鱼,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嘴里不说,心理都有数。在这种情况下,哪用着搜?一进门,拐个弯,手一伸,也就拿到了。真是易如反掌!

    一天夜里,我从睡梦中被人吵醒,原来是我的一位同学的父亲带着一帮人到我家搜菜。他们发现了一坛咸鸭蛋和一坛萝卜枣,就是将萝卜切成小块,晒干,放在辣椒酱里腌制的萝卜干。好个乡亲们!你们来搜菜?可知道,我家那只鸭子喂得多不容易?为了让它下蛋,我得到池塘摸蚌给它吃,到稻田里拾螺丝给它吃。如果一天不吃荤,第二天就不下蛋。有一次摸蚌,脚都割伤了,鲜血直流!那一坛辣椒酱萝卜枣可是了不起的宝贝,别人家即使有,哪有我母亲腌制的好吃?再说,那一坛,够我们吃一年。到了大食堂,十桌、二十桌一分,一两顿不就吃光了?我哪里舍得这两坛好菜?

    舍不得是一回事,能否保得住是另一回事。要保住,就得有对策。想到这里,我急忙搜索枯肠。忽然,脑海里闪出了火花!那位同学的父亲曾经当过甲长,现在是某生产队队长。可否考虑揭一下他的疮疤?如果揭那个疮疤,他可能生气,也许会恨我一辈子。再说,明天见了我那位同学也不好说。但有一条规律是不可抗拒的:情急之下,往往管不了许多!我立即大叫一声:你给我放下!国民党时期带人到老百姓家搜刮,现在又来了。搞阶级报复吗?这一招果然灵验,慢慢的,慢慢的,他的手缩回去了。他低下了头,没有啃声,左脚动了,变了个方向。接着,右脚也动了,向左脚看齐了。一步,又一步,他跨过了门槛,消失在夜的深沉中了,那一帮人也跟着榜样消失在夜的深沉中了。两坛宝菜总算可以安心睡觉了,我们一家也可以安心睡觉了。

    1960年及稍前一点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年份,没有怎么好好收割的稻田,成了正在喷发的火山,成了射向太空的导弹,一个劲地放卫星。黄橙橙的稻子,堆在圆柱形的稻囤里,一囤挨着一囤,领导一看,笑得嘴都咧开了!只有苍天知道,那囤的下面都是稻草,上面的稻子只不过一两尺厚。一担又一担,黄橙橙的公粮挑出去了!一担又一担,黄橙橙的余粮挑出去了!还剩多少?老百姓后来是怎么过日子的?这些,只有经历了当年而现在仍健在的农民知道。当年,安徽人民就在这种浮夸风的浊流中挣扎,吃尽了苦头!

    其实,那年头是怎么过日子的,我也知道一点,虽然是模糊的,虽然难以以偏概全。那时节,我已经在潜山中学读初中。我们有个优良传统,无论出现什么困难,党和国家对学生仍然关怀备至。我依稀地记得,在三年灾害的极端困难时期,学生的口粮开始依旧没减,每月仍有37.5斤大米。但不知什么时候就减到了30斤,27.5斤,后来似乎又减了,而且还有杂粮。

    当时学校的领导也是敢于担当的,他们立即采取了两项措施。第一项措施是,副校长刘福中先生家在农村,夫人是河湾大队的书记。他们那个大队是沙土地,一马平川,领导所走的路线也比较正确,可能是由于那儿是平原,没有山,也没有几棵树,也就没有怎么炼钢铁,不但稻子和大豆获得了大丰收,而且种了很多山芋。刘校长就利用三秋支农的机会,带领我们到河湾大队去支农,帮助他们挖山芋。

    挖山芋有两个好处。第一,可以一边挖一边吃。一扒锄下去,一嘟噜山芋就挖出来了。挑出一个,往身上擦擦,擦干净了,就可以吃。第二,可以拿大米换山芋,一斤大米换四斤山芋。一斤大米不够我们一天吃,四斤山芋,再加上在地里吃一点,不但够了,还略有结余。刘校长很会动脑子。将节余下来的换成糯米,周末就可以加个餐,吃一顿糯米饭。

    平时在学校上课,学校就带领我们搞“小秋收”,也就是将山芋藤、山芋叶等平时当作饲料的东西,加工一下,制成糕点,以补贴粮食供应的不足。那东西,不怎么好吃,但比起红军长征时吃的树皮草根也不知好了多少!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那时饱时饥的一大二公的全盛时期。今天这种一大二公的生活离我们已经很远了,但我1984年至1987年在新西兰做访问学者,2004年访问澳大利亚,2010年访问美国,或亲身经历或听他人言说,总之那儿的有些情形和我们的一大二公的部分经历颇有几分相似,可他们都没办大食堂,粮食和布匹也不凭票供应。例如,在澳大利亚,我们曾到一对老人的家里和他们共进晚餐。女的是汉人,男的母亲是俄罗斯人,父亲是汉人。他们有三个孩子,都在深圳、广州、香港等地发展,有两个是搞房地产的,他们都很富裕,但不用赡养老人,只用常回家看看。老俩口都是农民,都退休了,每人每月拿3000澳元的退休金,相当于当时的人民币18000-20000元,还享受免费医疗等其他多种社会福利。

    第二件事是,在潜山中学上初中的时候,由于我的毛笔字、粉笔字、钢笔字写得流利一点,老师和班上经常抽我抄抄写写。我说我的字写得流利一点,意思是说,我虽然写字,但不懂书法。我这样说,不是客气,而是实事求是。我是农民的孩子,至少祖父、父亲都是农民。祖父,记不得了。父亲虽然认识几个字,也不过是小学程度。外祖父是举人,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母亲是老小,没上过学,我是我母亲生的老小,因此从来没有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一句话,没有家学渊源。小学虽然写毛笔字,遇到的老师没有一个是懂书法的,他们当中有的字写得好,也都像我一样,没有正规训练过,只是和平辈人比、和同龄人比,相对而言写得端正一点,流利一点。

    如果一个劲地谈写字,就走题了。谈写字,是因为19611962年间,先后两次接受了特殊的抄写任务,老师先要我将《安徽日报》刊登的“责任田的十大优越性”抄到黑板上。过了一段时间,到底有多长,没有记笔记,没法说清楚。两个月,一学期,或许更长一点?总之,老师又将我找去,又给了我一张《安徽日报》,让我将其中的“责任田”的“十大危害”抄到黑板上。墨汁,不是黑的,而是白的。不是白漆,也不是石灰水。记得有个叫法,到底叫什么也记不得了。

    可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抄完之后,很是高兴。心想,这下好了,吃饭穿衣该不成问题了。第二次抄完之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样搞,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这个问题,直到50多年后的今天,查阅了有关资料,又到了小岗村,才算理出了一点端绪。

    原来安徽在责任田问题上曾有过三起三落。第一次搞责任田是1956年,安徽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加上管理上的问题,农业歉收。于是,大家对生产管理的改革进行了大胆的探索,实行包工或包工包产。包工是将某一块农田的种植与管理交由某个人、某几个人或某个小组承包,秋后统一结算。包工包产是合作社将田块的种植、管理和产量包给某个小组或个人。生产队向合作社承包,生产小组向生产队承包,层层承包。后来又发展到包产到户。上述各种做法,在安徽省委的指导下曾逐步推开,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种田的积极性,一直延续到1957年。这些形式,就是最早的“责任田”和“大包干”。1958年实行“大跃进”,创办人民公社,大风一吹,就将责任田和大包干刮到了天涯海角,不知所之了。

    1959年反左变成了反右,浮夸风进一步发展蔓延,19591960年,安徽粮食生产连续下降。1960年冬,中央针对大跃进和浮夸风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11月中央又颁发了《关于农村人民公社问题的紧急指示信》,1961年初又出台了《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简称“农业六十条”),人民公社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将基本核算单位下放到生产队。这样一来,全国许多省份都自发地、不同程度地实行了包产到户。19612月,安徽也在合肥郊区的南新庄生产队实行“责任田”试点。安徽省委曾主张包产到户、责任到人,并起草了相应的文件,领导带头到基层推广责任田。责任田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使粮食大幅度增产,被老百姓称为“救命田”。

    1962年,责任田终于在安徽夭折。作为拯救饿殍的权宜之计,虽然曾得到肯定或默许,但危机一过,还是作为“资本主义的苗”而遭到了批判,有关人士也遭到了秋后算账的报应。责任田可能当作了资本主义复辟的一种形式,可能成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索之一。

    上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大包干两起两落,1978年又在安徽省滁县地区凤阳县小岗村死灰复燃,也就是这次我们到小岗村看到的情形。这是后事,且按下慢表。

    第三件事是,万里1986年到新西兰访问。何故从小岗村一下子跳到了新西兰?不要说性子急的,就连性子缓的也会这样发问。事情是这样的,万里曾于1977年至1980年间担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亲历了责任田在安徽的第三度复燃,亲历了1978年小岗村18户农民分田到户实行大包干的事件。担任国务院副总理后,曾于19869月访问新西兰,当时笔者在南岛的坎特伯雷大学读研,有幸见到万里,听到他叨叨不绝地畅谈小岗村。

    19776月,万里被委任为安徽省委第一书记,刚到任就轻车简从,三四个人,开着一部小汽车,到乡下走村串户,一跑就是三四个月。至于哪一天哪一刻走到了什么地方,遇见了哪些人,所有的细节恐怕已经没人能弄清楚了,但选取几个典型的镜头还是不难的。

    在肥东,万里走进了一家姓张的农户。一家七口,五个小孩,土坯房,空荡荡的,破炕席上,一床看不清过去的花纹的被子,七个人合盖。……

    车子来到定远卢桥,万里在一个挑粪的农民身边停了下来,询问他家的情况以及有什么要求,得到的回答是,只要填饱肚子就行了。再问进一步的要求,他指着肚皮说,里面少装点山芋干就行了。……

    到了金寨燕子河,万里走进了一位红军烈士家属的家,见到一位妇女和两个姑娘都蹲在锅灶口,她们下身都没有裤子穿,……

    回到省衙,万里感慨万千,给金寨县批拨了大量的救济粮款,从省层设计的高度,采取了大量措施。安徽很快就变了。19804月,万里调回了北京。19869月,这位当年的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以国家领导人的身份访问新西兰。

    笔者于198411月的一天夜里抵达新西兰首都惠灵顿,在该市维多利亚大学英语语言学院做访问学者。当时的成分是工农兵学员,还没来得及摘帽子,便向维多利亚大学、奥克兰大学、坎特伯雷大学申请攻读硕士学位,最后落实到南岛的坎特伯雷大学。我在新西兰留学期间,参与接待了两位中国高级领导人,一位是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同志,另一位就是曾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的万里同志。

    胡耀邦同志访问新西兰的时候,我几乎全程参与了接待工作。在胡耀邦同志到达之前,根据大使馆的安排,我采访了新西兰总工会和部分地方工会,会见了总工会主席万斯先生,弄清了新西兰工会的总体结构与工作机制,写成了文字材料,以备胡耀邦同志提问时应对。在胡耀邦同志到达的前一天,专机机长为熟悉飞行路线,先驾机飞到南岛基督城,为胡耀邦同志飞往新西兰探路,大使馆让我和王占梅同志接待。访问期间,胡耀邦同志曾在维多利亚大学演讲,出席了新西兰的欢迎宴会。这两场活动,我因为在大使馆值班未能参加,其余的全参加了。

    当时新西兰首都惠灵顿没有国际机场,外宾访问新西兰一般先到南岛基督城,然后换乘国内航班到惠灵顿。访问结束后,从惠灵顿乘坐国内航班到奥克兰,奥克兰有国际机场。

点击获取原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