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训在耳

作者:邵体平 责任编辑:郑楠 信息来源:民建安徽省委网站 点击量:26805 发布时间:2021-11-01 08:57:39

人常说:慈母严父。可在我们家,恰恰相反——严母慈父。

母亲一九二四年出生于宿县农村,十八岁与父亲成家,婚后曾得过一场恶疾,九死而一生。她对我们兄妹四人的家庭教育,可以说是严厉有加。

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是家中的顶梁柱。那时,父亲任蚌埠土产公司业务员,常年出差在外,每隔上三两个月才回来一趟,过不了几日,就又接到任务出了远门。祖父祖母年迈,我们兄妹尚小,里里外外,全凭母亲苦苦支撑。

有山指山,无山自担。母亲不向苦难屈服的责任担当,影响了我们。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母亲的工资不过区区三十多元,上有老下有小,真够难为的。

屋漏偏遇多雨季,家中接二连三地出事儿。先是祖父去世,不久,祖母猝然中风,母亲背着婆婆四处就诊、抓药、针灸,屋内弥漫着煎熬中草汤药的苦涩。能想的办法全用尽,祖母的病情仍无法逆转,瘫痪在床。紧接着,在蚌埠二中读初中一年级的大哥忽一日高烧不退,痛得抱着腿哭喊。母亲心痛欲碎,背起患急性骨髓炎的大哥,磕磕绊绊地赶往医院,住院押金不够,母亲一扭头奔回家中,扛起桌椅出了门,为了孩子,她开始变卖自己心爱的嫁妆。一趟、二趟,汗水湿透了母亲的衣衫,直卖到家徒四壁,总算凑足住院费。然而,手术及后期治疗费用,犹如无底洞。环视空荡荡的房间,母亲没辙了,无奈,便一遍遍地向单位借款。次数多了,便有人说起直戳心窝的风凉话:光知道借,能还得起吗?

历经多少磨难没曾掉过一滴泪的母亲几近崩溃,泪如泉涌。以至于家境稍有好转,要强的母亲果断地分期还清了单位欠款。

负债累累,度日如年。柴米油盐、吃饭穿衣、孩子学费,真不知母亲是怎样挺过来的。

母亲自小没上过学,但她恩泽于解放初期的扫盲。那时,每天,她把我们兄妹几个安顿好,便去夜校识字,凭借死记硬背,母亲第一批脱盲,读书看报连猜带蒙能知个大概。就凭这,母亲在土产公司仓库当了一辈子保管员,进货、发货。什么货堆放哪个位置,存量多少,她能背得出来。长年累月,经她之手进出的千百种产品,账目清单竟然没有错过一笔。

小时候,每年春节,母亲都为我们兄妹每人准备一套新衣。但你可别笑话,新年刚过,母亲就会把衣裳洗净,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进她所珍爱的包袱皮里,不再露面,来年必定短了寸许。学校包场五分钱一场的电影,我们很少观看,对此颇有埋怨,都嫌母亲抠。只能课间通过小同学们绘声绘色的剧情叙述,领略明星的风采。殊不知,吃饭当紧。四个孩子一场电影,得需二角钱,那是我们一大家人一顿蛮不错的菜金。

母亲尽其所有,她所给予我们的,是另样的一种爱。

再后来,母亲张罗操办了我们兄妹四人的婚事,并陆续把一个个孙子、孙女带大。对独生子女这一代,她沿袭教育我们的方式方法,绝不允许我们溺爱孩子,有时我们讲她古板,都什么年代了。母亲便呵斥我们:什么年代?什么年代惯孩子也没丁点好处。一个馍头,也要蒸熟了吃!

勤劳一世,清苦一生。八十岁上,风烛残年的母亲罹患肺癌晚期,最后的时日,她老是念叨着要“起来”。然而,母亲再也起不来了。我们兄妹轮流值守母亲榻前,恪守孝道。

油尽灯枯,病入膏肓的母亲日渐消瘦,医生开出的红处方,杜冷丁止痛的时效越来越短。母亲临终前,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每每痛得浑身是汗,但她总是紧咬牙关,大不了,轻轻地哼上两声。母亲生不如死的境地,让我们兄妹肝肠寸断,只能悄然避开母亲,暗暗抹泪。

去世前的几天,朦胧中听到母亲唤我:小体平,小体平。

我应声起来,见到母亲痛得满脸是汗,忙给她擦去额头的汗珠,又拿来止痛药,可母亲却摇摇头,目光如炬,嗓音嘶哑,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叮嘱:你,该去上班了。

有山指山,无山自担。坚守正派做人的底线。这一朴素家训,令我们兄妹终生受益。

从确诊到病逝,一年,仅仅一年,母亲便在癌魔的折磨下离开人世。

母亲没给我们留下什么,然而,母亲对儿女的严厉,则是最丰厚的遗产。我们想再次聆听母亲严厉的教诲,但,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作者系民建蚌埠市委原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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