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记忆(三)

——沿淮的“哭丧妇”

作者:邵体平 责任编辑:郑楠 信息来源:民建安徽省委网站 点击量:2546 发布时间:2021-05-07 09:29:51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听说过有卖唱的,有卖笑的,可你听说过有卖哭的吗?

旧时,蚌埠街乃至淮河流域沿淮的广大地区就有卖哭的。

淮河发源于河南桐柏山,由此蜿蜒东去,百折不回,滚滚东逝,汇百川,纳千流,奔腾不息,穿越重山峡谷、丘陵洼地,流经河南、安徽、江苏等省,通过洪泽湖,分两路下泄出江入海,全长一千多公里,流域面积二十七万平方公里。

淮河,滋润了流域这片广阔的土地,孕育了灿烂的淮河文化。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淮河,南方说你在北方,北方说你在南方,实际上,南方和北方,手拉手,坐在高高的淮河堤坝上。诗人刘祖慈的诗句,真是再形象贴切不过了。淮河是中国地理自然气候的南北分界线,鉴于此,千百年来,包容并蓄,使这个流域生息繁衍的人们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俗习惯。

存在决定意识,相对的社会生活区域,必然孕育和产生相关的风俗,这是特定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自然环境、物产资源等因素长期互相作用,彼此渗透,约定成俗,积久相沿而形成的历史文化现象。

旧时,沿淮地区办丧事,起灵出殡之时,往往白幡蔽日,纸钱遍地。唢呐鸣响,哭声震天。送葬的队伍很是引人注目,灵柩之后,紧随着的大多是一大群清一色身披孝袍的妇人,她们披麻戴孝,鼻涕一把泪两行,亦步亦趋,悲怆至极,呼天号地,哭之甚哀。

其实,她们与亡者非亲非故,而是——哭丧妇。

哭丧妇是旧时淮河流域沿淮地区的一个行当。

卖哭,以哭为生,便是哭丧妇!哭丧妇多为无业的中老年妇女,受雇或主动前往丧家吊唁并代死者亲属为之哭泣,以壮丧家的面子和声势,如同现代为丧家吹奏哀调的唢呐手。

那时,大凡出丧之家,大多沿袭“七日出殡”的旧习。于是,哭丧妇出门哭上七天,便可混上七天饭食。久而久之,便演化成一门混穷的行当。

旧时,由于封建伦理道德的影响,淮河流域的丧葬仪式极其繁琐,丧仪耗费甚巨,攀比之风盛行,也成为一般人家不易承受的沉重负担。同时,难以避免浓厚的封建迷信色彩,可谓陈规陋习。然而,办丧事的人家破费越大,却越觉得风光体面,否则就会被人指为不孝,越是富豪大户官宦人家,繁文缛礼越多。因之,见怪不怪,卖地卖房办丧事者屡见不鲜,甚至还有为大办丧事债台高筑而倾家荡产者。当然,这些丧葬仪式,大多只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才能操办得起,他们挥霍得越多,越意味着显示“孝”和富贵。而一般贫苦百姓,丧葬就很简单,有的连付薄木棺材都买不起,只能刨个土坑,将尸体用芦席一卷,草草埋葬,入土为安。

存在即为合理。

中国是一个十分讲究“孝道”的国度,不孝,则会被认为有违人伦,遭世人耻笑,于是,旧时淮河流域大办丧事成为世风,屡有举债办丧之例,故有“死人不吃饭,家产去一半”之说。一般丧家,一旦“老”了人,唯恐“冷”了场面,授人以柄,让人评头论足,说三道四,总以奔丧吊唁者众多为荣,借以炫耀,以示丧家交际之广。收礼越多,越表明祭主在外面混事,应酬得方,丧家越觉风光体面。换取这家“有人缘”的廉价口碑。其中当然不乏借机炫耀的心态,而这种心态,无疑是哭丧妇赖以存在的土壤。

哭丧一般不给赏钱,仅随同吃喝,有的哭丧妇上阵前还会领上个把十岁以下的孩童,借机混上几口饭吃。许多丧家自死者去世之日,停灵期间,要摆上七天的“流水宴”,所谓的“宴”,丧家一般不上荤,通常上桌只摆四个素菜,多为萝卜青菜,配些许豆腐,最后端上一盆粉皮汤。于是,沿淮民间招待吊唁者和哭丧妇的流水宴,又叫吃“豆腐饭”。逝者若属高寿,老丧变喜,丧家出殡前招待吊唁客人,往往要故意多备些碗筷杯盏,好让吊唁的客人悄悄拿走一两件,带回家给小孩使用。借此,哭丧妇们还可堂而皇之地“偷物讨寿”,也算是一笔小小的收入。据民间说法,这叫做“偷物讨寿”,此物可以免灾,有祝福孩童长命百岁之意。而丧家则心照不宣,就是看见了也装做不知道。这种风俗,现在则早已由“偷”流行演变为“送”。

即便是没有受雇,只要听得办丧事的唢呐鼓乐奏响,哭丧妇便可闻声奔丧,腋下挟着两刀火纸,离得老远,望见灵堂(棚),掩面踉跄上前,哭诉一声:“啊,我那苦命的爹(娘)哟,你咋就撇下我走喽哇……”泪流满面,情真意切,令人闻之心酸,禁不住也陪着洒下一掬伤心之泪。有时,难免分不清死者性别而哭错。这也难不倒随机应变的哭丧妇,她们大都含混不清地先哭上那么一句:“啊,我的那个天哟──”,便可从容应对,临到近前,哭丧妇便扑腾一声跪倒灵前,对“号”入座,大放悲声,其状凄惨至极。

为致哀和纪念死者,亲属在守孝期间,要披麻戴孝,戴孝的形式特别讲究,依亲疏不同而有所区别。亲戚朋友吊唁时,丧家根据亲疏远近送三尺至一丈白布。一般关系的给三尺白布,叫做“孝手巾”,女的系腰,男的做孝帽,至亲则需给一丈布做孝袍子。

旧俗父母去世,儿子得守孝三年,这段时间内,家中不得办嫁娶,不能唱歌弹曲。“七七”四十九天甚至百日内不剃发须,百日内甚至一年里,夫妻不同寝。守孝过年时,不能贴红春联,只能贴上蓝底写黑字“孝”,或“制”,或“守孝免礼”等字样。清代,有守孝三年的旧风俗。辛亥革命以后的民国时期,一般人家服孝之时,长子长孙披麻戴孝,穿白布长袍,身系青麻,缠上白布,手拿哭丧棒,穿草鞋,直到埋葬时为止。守孝也没有硬性的时间限制,或四十九天,或百天,至多一年。北伐以后,文明之风渐进,受其影响,大多数人家守孝,只是左臂缠一黑纱,孙辈则在黑纱上加上一小块红布,以示辈份。新中国成立之后,随着时代的进步,易风易俗,丧葬仪式也在不断革新,办丧事已经从繁到简。带有迷信色彩的内容逐渐淡化,基本绝迹。上世纪50年代后期,政府实行殡葬改革,号召厚养薄葬,简办丧事,提倡火葬。人们胸佩白花或臂带黑纱,送花圈、挽联,用开追悼会、举行告别仪式来哀悼死者,也有的不留骨灰,不举行悼念活动。丧事的从繁到简,由土葬到火葬,习俗在不断地改革和进步,旧时代厚葬和充满浓厚迷信色彩的葬仪,早已被人们所抛弃。

生死阴阳两重天!

哭丧妇既然前来奔丧,捧场架势,察言观色,司空见惯的主祀者就会指派丧家为其“破孝”,撕块几尺长的白布递上前去。破孝,就是为死者披麻戴孝,类似赠予哭丧妇的报酬。哭丧妇接过孝布系于腰间,便将火纸一张张地续入老盆,亲娘妈妈地哭嚎起来,鼻涕一把泪两行,有的甚至扶柩不起。

哭丧妇为死者烧的“纸钱”,名曰“倒头钱”,亦称“上路钱”。据迷信说法,死者为鬼,以纸钱为阴间流通的冥币,这种纸钱,为打发鬼差做小费之用,以求得对死者有所照应。其实,这不过是旧时人们向官府、差役花钱行贿的一种心理折射,认为人间官差如此,阴间“阴差”当不例外。

每每,灵堂之上,香火缭绕,烛泪流淌,光炫辉煌,笙笛并奏,钵钹喧腾,如同演戏一般。再加上哭丧妇的阵阵哭哀,路人常驻足观看,有人羡慕,交口称赞,竖指夸耀此家能尽孝道。笙笛悠扬之时,闻者高声喝彩,拍掌雷鸣,几疑不像办丧事,而像在办喜事。如果赶巧同一丧家去了两个以上甚至一群哭丧妇,那场面可就热闹了,添人不添菜,多加一双筷。犹如对手间的擂台赛,称之为“嚎丧”。你哭得天昏地暗,她哭得死去活来。有些哭丧妇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的身世,顾影自怜,情不自禁,大放悲声。

哭丧妇受雇于人代为哭泣,虽是淮河流域的一种丧事风俗,却不失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像。哭丧妇虽与死者无亲无故,纯属替代丧家而泣,但若哭将起来,感情丰富投入,悲哀之甚,较之死者亲属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抑扬顿挫,节奏分明,极富韵律。阅历经验丰富的哭丧妇,久经哭场,肚子里现成的词,一套一套地,简直胜过“脱口秀”,委婉动听,哭哀阵阵,如同唱歌,催人泪下。一俟主祀者招呼:开席!哭声便嘎然而止,视其脸上,竟无滴泪。

逢场作戏,如同乞丐,甘为别人的孝子贤孙,以泪为本,卖哭为生。这种眼泪泡饭咽的日子,苦!其实,哭丧妇们并非在为死者的亡灵痛哭流涕,她们是在为活着的自己而哭泣!

                                                                                                          作者系蚌埠民建原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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