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山间吹过

作者:周丽 责任编辑:王建 信息来源:民建安徽省委网站 点击量:3526 发布时间:2021-05-06 17:17:39

“咯吱”一声,梦想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座山闯了进来。溪流潺湲,树木葱郁,千岩万壑,怪石嶙峋,一峰高耸,直入云霄,势如擎天之柱。似仙境之美,如画中之境。

顾名思义,此山曰天柱,位于安徽省潜山市西部。天柱闯入梦中来,是在偶然间。山之名,山之美,从别人口中听闻,再也没放下,心心念念都是它,仿佛一粒种子,蛰伏于泥土之中。它在等待,等待一场使之破土而出的春风。更像是暗恋多年的情郎,幽居在我的梦里。自此后,朝朝与暮暮,便有了念想,有了期待。

春风来又去,盛夏悄然至。哗啦啦,梦想开了花。相识相伴小半生的一群人,平生里第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就选择了天柱山。没有刻意,没有强求,从烟火生活里抽身而出,把柴米油盐、谷物蔬菜和家长里短都置于身后。

一行六人,自驾四小时之多。到达潜山县城,已是华灯初上。夜幕下的潜山县,街道宽阔,街面整洁,不喧嚣,不繁华,无论行人还是店家,都是不慌不忙,神色安详。我们在一家路边摊坐下,不时有纯正的潜山话传入耳畔,有着黄梅戏的腔调,温婉流转,犹如黄莺恰恰啼。把酒言欢,既解乏,又得味。酒至半酣,月上中天,我们沿着潜山县城的街道,慢悠悠地走着,风是柔的,景是美的,心是乐的。不远处,天柱山隐隐绰绰,树影婆娑,连绵的山峰朦朦胧胧,似一幅优美的剪影画,高低起伏,玲珑有致,紧紧地贴在我的心墙。

险峻的山峰,奇异的怪石,其形,其貌,其状,早已了然于胸。最是那山石里流淌出来的淙淙溪流,至今依然流在我的心底。当我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溪水时,一个念头悄然萌生。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愿意做一回溪水,从林子里流过,绕花穿树,跳涧越石,内心洁净澄澈,经历着相遇的一切,只欣赏,不贪恋;只心仪,不占有。这样想着,一股清泉正从草丛里笑着走过来,我笑着接受它们的笑……这是我行过无数座山,越过无数条溪流从未有过的感觉。天柱山的溪流别有意蕴,和这座山一样,沉稳,静谧,有禅意。我愿意做天柱山的溪流,水依着山,山傍着水,不惊,不扰,互为彼此眼中的风景。心为所动,味与其同,不浓醇,却醉心,一如纯真的曾经。

故地重游,在今春,一路上,山谷、河道、沟壑、莽林、野地之间,总有或浓或淡的雾气缭绕不散。潜山大地上,市有新貌,村有诗意。沿途的风景像着了墨色,俨然一幅水墨画,素淡而深邃,小桥流水,野渡舟横,自成意趣。

山脚下屏息遥望,时光仿佛在天柱山凝固了一般,多年不见,依旧山清水秀,不绝于美。侧耳倾听,闻得林间草木翠竹拔节向上的声响,松涛阵阵,树叶沙沙;翘首以望,身姿优美的群鸟穿梭树林间,飞越高高的山头。天蛙峰,天柱峰,天池峰,莲花峰,仙鼓峰,飞来峰……似故人重逢,向我投来久别的问候。一条条溪涧跑得快,唱得欢,像是欢迎我们的到来。想必它们是记得我的,潺潺的水声里,我分明听到了柔声的呼唤。

大诗人李白乘船过江,脱口吟出:“待吾还丹成,投迹归此地。”意欲安身天柱山,给疲惫的心找一个归宿地,汲取天柱山独特的自然风光和天地灵气,涵养着灵魂,滋润着诗心;大文豪苏东坡,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偶遇久居天柱山的一位隐士,豪饮,畅聊,三天三夜,“平生爱舒州风士,欲卜居为终老之计。”舒州,即为今天的潜山市,亦是天柱山的别称;既是对手,亦是朋友的王安石,三十多岁时也曾在舒州为官,历次游玩天柱山,即便后来遭受升迁或罢黜,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天柱山。

心有所归,身归不能,是他们不能言说的痛。这样的痛,化作了养分,滋养着他们写下了流芳百世的诗作,让虔诚而来的我们,一首首诵读,一遍遍低吟。身体在山中行走,声音在风中奔跑,拉着我们一路攀登。当我扶着远古的石头,抓一把飘来的云雾,擦拭流汗的脸庞,正好有几只小鸟从头顶飞过,衔来几粒清朗的单词,我便在它们的温馨提示下,成功登上山巅。天很蓝,心也蓝,心与天融为一体,不知有心,不知有天。一阵山风吹过,撩起衣袂飘飘。有同行者二三,情不自禁地高声放歌。歌声汇入云海里,随着漫天的白云,飘啊飘,一片白茫茫里,天柱山把自己写成一首诗……

还没从四月采风的美好里醒过来,枫叶流火的十月,我又一头扎进天柱山的秋色里,住地位于凤凰岭下的露营地。岭上岭下多松树,松林环绕,一如凤凰翼护。一间间小木屋,古朴典雅,错落有致;一辆辆房车,高端奢华;穿过用花草搭建而成的爱心门,一座吊桥架在湖心上,诗意风情。我们小心地踩上去,桥身晃晃悠悠,身体也随之摇摇晃晃,不知风从哪边吹来,撩起我的裙角飞扬,同行的友人眼疾手快,将这瞬间永恒的定格。左侧凉亭飞檐,右边湖心扁舟,沿着边缘走一走,看飞鸟掠过湖面,仿佛把诗意的草籽到处撒播,肥了春红,瘦了秋绿。

月光下的中联天柱山露营地,格外安静,静的能听见草丛里秋虫的低吟浅唱,静的能听见树伸出手想握住风,静的能听见花伸出手想握住露水,静的能听见湖水伸出手想握住岸,静的能听见道路伸出手想握住远方……一阵晚风拂过,蓝色的丝巾轻轻飘起,我的心,随着它飞啊,飞啊。夜深,露重,风寒,几声犬吠将我们拉回,于是,招手,暂别,返身,回小木屋,披着一身月色。

车子在三祖禅寺大门前停下,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思绪,以虔诚之念,肃然之心,缓步而入。我们真正要走进的,是三祖寺旁侧的山谷流泉摩崖石刻。我是第一次听说,第一次亲见,惊讶得目瞪口呆。在约2000米的山谷两岸的石壁和谷底,有名家石刻300余方。自唐代以来,历代达官名宦、文人墨客徜徉于此,物我两忘,吟咏唱和,题辞勒石。长长短短的石刻分布在山谷大大小小的岩石上,濡染淋漓而波磔分明,结体取势,各有巧妙。清颜,古淡,劲媚,纵肆。每一笔,每一画,几乎都涂了颜料,红的,蓝的,极其明艳,又极其古老。新与旧,艳与暗,在这里得到非常巧妙的融合。王安石,苏东坡,黄庭坚,李公麟……他们留在石上的古典诗文,闪烁着乐观、豁达、坚韧的光芒,照亮后人的心房。因了这些石刻,天柱山麓的石头有了精神,有了灵气,有了情感。

次日再登天柱山,是也。

山还是原来的天柱山,溪涧还是当年的溪涧,丛林还是当时的丛林。只是一切,却又是如此不同。岩上的苔藓越发厚重了,石缝里的草木越发坚强了,陡峰越发险峻了。我每向前走一步,时间就仿佛向后退一步,退回到唐朝,退回到宋代,停落在石头上歇脚的鸟儿,嘴里嘀嘀咕咕,操着古时的方言,反复朗诵谁的诗文呢?刻在峭壁上的诗句,字迹依然遒劲高古,棱角分明的笔画,让我听到许多脚步声,石头的,时间的,先人的,轻重不一,远近不同。

继续攀登,继续前行。路越来越瘦,瘦得容不下和我一样瘦的同伴,苍岩更加苍老,或慈眉,或善目,或横卧,或直立。它们见惯了沧海桑田,对我的到来,在短暂的欣喜过后,又恢复了平静和肃然。我顺着旧时路,向山巅艰难行进。每踩一步下去,都能惊醒沉睡的记忆。每一根草,每一滴水,每一块石,每一棵树,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登上天柱峰顶,极目远眺,不知何处是终极。深深地呼吸,久久地遥望,心慢慢延展,心渐渐变蓝,天空一样蓝,海水一样蓝。白云漫过来,一朵,两朵,三朵……

夜色阑珊,花瓶里,一束风干的荻花安静地陪着我写完此文。它来自露营地,来自天柱山,来自临别夜,悄然间,温暖了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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