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记忆(二)

——蚌埠的“挑卖水”

作者:邵体平 责任编辑:郑楠 信息来源:民建安徽省委网站 点击量:2942 发布时间:2021-03-22 16:47:31

挑卖水是蚌埠旧时的一个行当。

挑卖水,也就是挑水卖,由挑卖水者从淮河取水后,肩挑双桶沿街叫卖,以供人们使用。

自打清末宣统(1911)年间,蚌埠淮河大铁桥建成,津浦铁路通车,蚌埠便成了由淮河岸畔北到天津南至浦口之间的宿站,商贾云集,南来北往的旅客多了几十倍,蚌埠便如同气吹了一般,迅速地得以膨胀,百业兴旺,热闹起来。

开埠不久,随着城区住户增加,取用河水挑卖水者相应增加,即出现挑卖水业,由挑夫从河沿之上为吃水户挑卖水,便成了一贫如洗的穷苦脚力一门谋生的行当,历经清末、民国,渐而演化成为一种职业。

《蚌埠市志》记载:民国时期,蚌埠居住人口最多时达22万多人,竟有800多名挑卖水者,并由此形成行业帮会组织。挑卖水,是当时生产力低下的写照。那年月,各机关衙门、各大商号和士绅公馆雇有固定挑水的人。诸多的粮行、米铺、诊所、药店、茶馆、酒肆、钱庄、货栈、旅社以及绝大部分市民。除了饮用井水的人家,靠得全是挑夫们那一副副铁打的肩膀,按担计酬,以付水费。

肩挑日月星辰,脚踩寒暑四季。挑的是河水,卖的是苦力。尽管此业艰辛,好在是无本生涯,肩上横挑一根扁担,前后两只水桶足矣,只要肯下力气,大河里有的是清水,它大河又不盖盖子,任你取随你挑。20年代,河水每担也就是5——6个铜板不等,50年代,每担淮河之水仅仅价值1分钱。

小时候,我住在河沿边的米坊街,距离淮河仅百米之遥,看过挑夫们的劳作,饮过挑夫挑来的淮河之水,似乎从那甘冽的清流中品味过挑夫们的艰辛。

挑水的“水埠”,只是从河沿之上,伸到河边水中所担的一块块窄窄的富有弹性的跳板而已,它由靠挑卖水养家活口的苦力之人专用。每年涨水搭跳,退水铺路,都由挑卖水人负责向雇有专门“包月”挑水人的吃水户摞钱。冬天雨雪结冰,路滑难行,不用提醒,东家准会将一担水按两担水计价,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更要加倍付酬,因为沿岸居民,认为挑水进门,担中之水,即代表财气,意味着招财进宝,大凡吃水户,都要讨个口彩,图个吉兆。

挑卖水,春夏秋三季还好说,冬季可就惨了,数九隆冬,天寒地冻,往往鸡啼头遍,天刚放明,挑夫们破棉袄外的腰间系根烂布条,鞋底之上,横向缠绕几道以备脚下打滑的烂草绳头,便肩膀头上晃悠起那根四尺长的桑木扁担,担着一对木桶,“咯吱咯吱”踩着硬梆梆的一路冰渣,前往河沿挑水。

枯水季节,淮河沿岸冰封雪凝,滔滔奔腾一泻千里的河水,也犹如一条被冻僵了的巨蟒,昏昏欲睡,进入冬眠期,失去了往昔磅礴的气势。取水之处,早已冻成了冰疙瘩,河岸之上,人影稀恍,挑夫们搁下挑子,破冰取水,纷纷扬扬的碎冰屑便溅满衣袖。

河水上肩。冻成冰溜溜镜子一般的路面之上,晃晃悠悠的肩头之上,那根四尺长的桑木扁担上下忽闪,密密溜溜满满淌淌的两只木桶,一前一后,便荡起了秋千。

人常说,世上行当七十二,行行出得状元郎。虽说挑卖水者卑贱贫寒,然而,出苦力挑卖水,虽属粗活,动作简单,却极有讲究和说头,平衡力学,杠杆作用,非可小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上行当,莫问做啥,只要锲而不舍,便金石可镂。

挑夫们肩膀挑红了,压肿了,皮磨破,肉出血,然后,干痂,结茧。历经了无数次的茧上摞茧,这才练出了肩膀头上一左一右的那两块巴掌大小厚厚的鲜活的“肉垫”来,练就了负重若轻的姿态,找准了行走如飞的感觉。

挑夫们肩膀头上的那两块疙瘩“肉垫”,外观色赛古铜,貌似坚硬如石,但若以手触摸之,则又会吓你一跳,巴掌大小的肉垫疙瘩,暄暄乎乎,如同软绵绵的发面馍,鲜活鲜活,宛若活物。

肩上日月小,桶中乾坤大。

浸泡在苦水里谋生的挑夫们,其赖以谋生的道具,也就是他们的全副家当,仅仅是一根扁担,两只木桶而已。木桶暂且不论,那根四尺长的桑木扁担,挑夫们对其珍爱万分,视若性命,日不离手,恨不得连睡觉都搂在怀中,生人,谁也莫想轻易地触摸它一下。扁担两端大多橛有一对竹筷般粗细以防水桶滑脱的小木绊儿。此物被挑夫们用“熟”了,熟得犹如灵性之物。质地上好的桑木扁担,如不负重,平展之时,托在掌中,举至眼前,此物便呈横“一”之状;臂力奇大无比者,用力对折,几乎竟可将其两端接头而不致断裂,态如一轮满月入怀;若重物上肩,此物则两极坠物,自然下垂,又形似一张弯弓负背。

光滑锃亮软中带硬刚中有韧的桑木扁担,功能多矣,横起一托,竖起齐眉,得心应手。它,既是挑夫们挑卖水糊口谋生的工具,又兼做习武护身的武器,确有个别挑夫工夫了得,一时兴起,便会在那空旷的河滩之上,龙腾虎跃,别开生面地前后左右一阵翻滚,东西踢方,南北走圆,劈、扫、探、砍,旋,尽兴舞将起来,只闻耳畔“呼呼”生风,那扁担即在股掌之中,如同孙猴子的如意金箍棒一般,随心所欲地变化出万千姿态,忽儿疾若猛虎下山,忽儿势如蛟龙出水,令人为之刮目相看,大饱眼福,三五之人,不可贴身近逼矣。除此之外,桑木扁担还兼负着将河中挑回的浊水加以净化的功能。要知道,取来的淮河之水,虽属清流,却水色微浊,若淡淡的糯米汤,故而,挑回之后,用家还须稍作净化方愿食用。

净化河水,行话称之为“打水”。

打水之法极其简便易行,即采用民间的土办法,在河水挑回入缸,食用之前,须得加入适量明矾,借以“打”去河水之中的脏气脏物,除祛河水之中附带的泥汁味土腥气。挑夫们每每为买水之家送上河水,只须左右手横向一翻,桶中河水便倾流入缸。于是,挑夫们就解下腰间随身所携的小布包,取出三二粒拇指头大小的冰糖一般半透明的明矾块,随手丢入东家的水缸之内,然后,挑夫们会将桑木扁担竖插其间,两手握住露出水面的上半端扁担,猛然一甩,再往怀中一拉一推,逆时针方向用力一旋。随后,动作即由慢至快,一阵搅和,桑木扁担沿缸边一走,势如蛟龙入川,翻江倒海,缸中之水,立时,便由桑木扁担搅旋起来的离心力形成了一窝急急的湍流,扁担四周,便现出一盘由表及里,由大到小,由粗及细,由浅至深,见得缸底彩釉纹路的中空水柱来。只消十几秒钟,待主人送来赏钱,挑夫们便会恰到好处地猛然住手,潇洒地抽出湍流之中的桑木扁担,接过赏钱,道声“谢了”,告辞而去。出了门,那扁担尚且还下淌着如泪水珠。等东家水缸之中的湍流波纹渐渐自然平息,那浊若淡淡的糯米汤一般的河水便清澈透底了,大水缸底,也就由此而沉淀了薄薄的一层粉状的积淀物。

挑夫们“打水”打得漂亮,动作潇洒。而若观赏挑夫们挑卖水的全过程,简直更可算一桩赏心悦目的艺术享受。

熟能生巧,更何况河沿之上挑夫众多,不乏高手。路途之中,重负在肩,照样儿步履如飞。色泽红里透黄四尺长短的桑木扁担,一旦上肩,便如同使唤惯了的有感悟有灵性的物件,牢牢地贴在挑夫们肩膀头上那两块长时以往挤压出来的肉垫之间,任凭扁担上下忽闪,悠悠晃晃,一前一后的两只水桶,便灵巧地荡啊荡地,犹如一对小船儿悠在波涛浪尖,桶中多各都飘浮着一片为防水溅拴了线绳头的小小木块。

挑水送水,无论从河沿水埠的取水处到买家的路途多么遥远,讲究的挑夫,中途不会轻易地放下水桶,歇上一歇。如需换肩,挑夫们也只是在快步行走之时,步履不停,只需头一低,猛然间,脖子便疾风闪电般地一抹,整个身子灵巧地横向一拧,趁着肩膀头一颠一颤,那四尺长的桑木扁担瞬间便巧弹离肩,却又如同安了轴心,原位不动,沉重的水挑担子便由一边肩上窜到了另一边,其动作连贯潇洒流畅,一气呵成,如同杂耍特技,令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嘿,再瞧,那密密溜溜平沿儿淌的两只木桶之中,微波不兴,轻易不会因为挑夫们途中的这般换肩,而溅洒出一星半点的水滴。如若洒出一点半星,则算挑夫们失了手,玩砸了锅。

挑卖水的挑夫们劳作,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是生命和力的象征,是挑夫们健壮的双臂,是甘冽的淮水中淡淡的亲切的乡土泥腥味。

1954年1月,蚌埠自来水厂建成,街市上星罗棋布、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众多木制的尖顶岗楼般管道供水的“水站”,成为街市一大景观,看守水站者,多为老人,常见居民排队买水。那时,挑卖水者还零星存在,而到了1970年6月,随着蚌埠第二自来水厂的竣工,管道自来水清泉般地流进了千家万户,挑卖水的行当彻底消声匿迹,成为一页历史。

行当是社会生产力的产物。

挑卖水行当的最终消失,标明了社会的进步和城市文明化程度的提高。

然而,有段时日,甘冽的淮河之水严重污染,成酱油汤般,蚌埠人守着淮河没水吃的尴尬,却着实让人高兴不起来。街市门面,众多的饭店、酒家,纷纷陆续打出“本店菜肴井水烹制”的广告,以招徕食客,这,实属无奈之举,而一想到挑卖水的汉子,心头便不免生出几许遗憾。

                                                                                                                   作者系蚌埠民建原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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