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十)

——插队生活拾零

作者:视野 责任编辑:郑楠 信息来源:民建安徽省委网站 点击量:3821 发布时间:2019-07-26 10:18:02

冰雪消融。漫长的冬季很快过去了。

地里的麦苗由残雪中顽强地探出青青的稀疏的绿,白色的柳絮开始悄悄地飞扬,枝头儿上拂起一片翠翠地黄,冒出嫩嫩的芽尖尖。

我们所在的生产队属水稻改种区,阡陌交错,沟渠纵横。种水稻,品种有桂花球、白莲梗等等,产量较之麦子来,高得多,早季稻亩产可收获八九百斤,麦茬稻次之,亩产一般在四五百斤上下。

待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人民公社的电灌站,便开动电机,几台功率强劲大口径的水泵抽引来淮河之水,挨个地向各村送水,浇灌稻田。

    新台生产队村东头的秧模地,得最先送水。

开春后,有水了,我和滥子便又有了更新鲜些的下饭菜──捉鱼捞虾。

“有水就有鱼。”这是滥子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然而,此话,也被一个比我们大上几岁的济南笑话过,赚过他的巧:“滥子,有水就有鱼么?”

“对。有水就有鱼。”

济南是结过婚,讨过媳妇的人,便眯起眼猥亵地笑,揶揄道:“滥子,你嫂子那里有水,也有鱼嘛?”济南淫邪的目光很放肆,脸上的疤瘌,泛起亮亮的得意忘形的光。

滥子便恼,脸红红地,上去扯济南的褂襟子。

“滥子护嫂子。”济南便逃,跑得飞快,滥子追不上,气得哼哼地。

滥子护嫂子。滥子的大嫂子姓凡,个头不高,三奶奶的孙女三岁,唤做“花手”,真有意思,花手是女娃的左手之上,有一片占了半只手掌的黑色的胎记,洗不去,清不了。三奶奶便为孙女取名“花手”,名字虽俗,倒也名副其实,显示了三奶奶的智慧。

我去插队那年,滥子的嫂子刚为滥子家添了个小侄子,嫂子奶水不足,滥子就首先想到了捉鱼,其实,那鱼儿很小,最大的也不过三四寸长,就这,也是挺高兴的事。

沟渠纵横,交错相连。滥子便自已用细竹篾子横七竖八为经纬,密密地编上十几个“独笼”,独笼的样式挺怪异,有点像我们在城里文革初期给走资派们戴过的高帽子,头大尾小肚子粗。独笼上下各有一口,上口大而阔,并带有细竹质地的倒戗刺,鱼虾钻进,一般便出不来。独笼的下口小且窄,滥子往往就地取材,胡乱地窝起田间的一团杂草,将其堵塞,然后把口大的一方置于水渠的上首处,再用稀烂泥糊上,权作固定。就这样一只只地下,为鱼虾们设下天罗地网,一般情况,滥子倾其所有,然后,我们照常去干别的事,半晌午时,滥子便带上我,去挨个起笼。

独笼捉鱼,比铁丝圈套的扣子逮野兔的机遇大得多,不可同日而语,一般我和滥子不会空手而归。每每如此,滥子都会俯下身去,拽上独笼,由大口往里望去,碎水草屑泛着白色的泡沫间,便有三两条闪着鳞片的寸许长的名叫“窜条子”的小鱼,或者几条滑不溜秋的黑泥鳅,或者几只弓身曲背的通体透明的小虾,掺杂着还有几颗小田螺,以及体积不甚大的“歪歪”,也就是河蚌。而捉得最常见的,却是一种体态如同半截小拇指头大小的,闪着七色彩虹般鳞片的特小的鱼,名曰——“石光皮”。

当地农村有一句俚语“石光皮撵鸭子,不死命憋的”。

这种半截小拇指头大小的小鱼根本无法吃,只得扔回水渠,可这种名叫“石光皮”的小鱼最脸厚,你越吃不得,它越往你设置的独笼里钻。起初,我觉得石光皮的七彩鱼鳞片甚是美丽,曾捧在手心,动过想当做金鱼来喂养观赏的念头,滥子便又说我“傻”。

我为了不做傻瓜,也就不再坚持。

摘去填充独笼小口的杂草,反手一倒,鱼虾类便在滥子胖乎乎的手心里蹦哒了,鱼们张合着嚅动的小嘴,求救一般。集少成多,几只独笼起过,就能收获一碗半碗,下饭便算沾了荤腥,当然,稍好一点的,三奶奶便为大媳妇烧了下乳的鱼汤。

若说收获大的时候,莫过于阴雨天了。

春雨绵绵,是密密地斜织的,润物细无声,相当精确。雨丝儿如细细的线条,悄无声息地从天际间飘荡。这样的雨季,捕鱼的收获偏低。

滥子和我最喜欢的是夏天,炸雷轰鸣的雷暴雨季节。那时,才是滥子和我最为难得也最为丰盛的收获时机。

嗨,真个是三伏的天,娃儿的脸,说变就变,没得商量。往往在夏季,睛朗的空中,霎那间,恁明晃晃的日头,便被风神扯来的厚厚的乌云遮挡得暗无天日,狂风骤起,飞沙走石,雷公电母各显神通。树的枝条被搅撼摇晃,摆如万根钢鞭,猛烈地抽打着树干。不一刻,电闪雷鸣,于天幕之上厚厚的云层间撕裂一道道罅豁,铜钱般大小的雨点倾盆而注,密密的雨帘,罗织万千条线,汇入大大小小的沟渠,天如同漏了一般。

我和滥子多在此时赤脚跣足,踩着稀烂的泥浆出门,没有伞,只能各戴一顶破草帽,走不远,狂风儿就会将头戴的草帽掀翻几个跟头,吹得车轮般地在田间滴溜溜地乱转,阵雨也就敞头直淋,浇得我和小滥子浑身水湿,苦不堪言,落汤鸡一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然而,这时,却又是下独笼捕鱼的最佳时机。

滥子很有经验,他将一个个独笼反向逆流而设,我问为什么,密密的雨帘中,滥子便大声告诉我:鱼儿喜凫上水。

凫上水,也就是逆流而上,起初我不信,直到眼见着水渠下流急急地翻过一只只闪亮的鱼背,这才信服。鱼儿真怪,那样垂直的湍流,它们竟然也能跃得上来。

雨过天睛,日头灿灿。

沟渠全满了,浑为一体。浑身水淌的滥子和我全然不顾。

果然,雨头过去,我和滥子便能从十几只独笼里倒出一小盆鱼,那次,可算是最大的收获了。当然,如此捕鱼,也有过心惊肉跳的时候,记得一次倾盆大雨之后,我捞起一只独笼,沉甸甸的,心里高兴极了,可猛地探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泛起一身鸡皮疙瘩,急忙扔掉独笼,脸色吓得刷白,脚也颤了,腿也抖了。原来,竹独笼里竟然钻进一条小水蛇,那蜷缩一团的丑陋形状,灰蒙蒙的碜人的色泽,令我心惊胆颤。

除了用独笼捉鱼以外,印象最深的,还有,滥子会捕虾。尽管如同孩子游戏,却也小有收获。为此,我贡献出了自己所有的口罩。

都说,城里的雨,农村的风。

冬季,农村风大,呼呼的,下放学生谁都准备有几副口罩,可没过多久,我们就不爱再戴它,乡村人戏称口罩叫“驴蒙罩子”,显然是戏谑地漫骂插队的知青们,再说,口罩也确实不怎么顶事儿。然而,我的口罩功能,却让滥子创造性地给扩展和延伸了,滥子用两根细细的荆树条子扎成“十”字状,极有韧性儿,然后,又将拆开的口罩而得的四四方方的纱布,分别将四只角绑在细树条上,便成了极其简陋的可以兜虾的捞网。滥子不止一次地带我来到池塘旁,水渠边,将捞网慢慢地沉下去,不一刻,便急急地提起来,就可捞到不多的活蹦乱跳的小虾。当然,这些工夫,只能是趁下独笼之后,起独笼之前的空隙,也就是说,捞虾,则是忙里偷闲的事。(待续)

                                                                                                                          作者系民建蚌埠市委原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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