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农活不多,也就是顺大流,开开批判会,或者是成伴结队下“湖”,下湖便是下地干活,挖挖乏地,修修田埂,往田间地头送送农家肥之类。
不然,就是聚首在散发着臭哄哄牛粪味的牛棚里——讲古。
讲古,也就是讲故事,农人们的故事在我听来,只是消磨时光,大多并没有什么深奥的意思。农闲生活极其贫乏,奢望能围着火盆烤火,各自聊着有趣的故事,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同吃同住同劳动,我真不明白,农人们为何夜里睡觉要脱光腚,滥子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光腚派,后来才知晓,如此,可以减少虱子的攻击。
不可避免,我的身上也开始染上了虱子,浑身奇痒,挠出了血。翻开内衣,棉毛衫、棉毛裤的缝隙褶皱间,不时可见蠕动的小虫,还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成串成串细小的白虮子,令我头皮直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起初,我感到极难为情,以后习惯了,便释然。只是奇怪,这丑陋的小生命,这不要脸的寄生虫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是,是你的皮,皮出的!”有点结巴的小矮子轻描淡写,不以为怪。
“啊,皮出的?”我惊惶失措,皱眉,久久地望着自己的皮肤,仿佛浑身皮下全是滚成蛋儿的虱子,就不解,纳闷。
“谁身上没有虱子?啊,皇帝身上还有三个御虱子哩。”滥子安慰我。
暖暖的日头背风处,是小矮子、小滥子他们脱下棉袄捉虱子的大好时机。
每捉到一只肥硕的虱子,小矮子便结结巴巴作咬牙切齿状:“你,你喝我,我的血,我要你,你的命。”两个拇指甲盖就并在一起,挤得巴叽巴叽直响。
小矮子沈家进是小滥子的本家侄子,小矮子的父亲是滥子一个奶奶的同宗兄弟,小矮子其实不算矮,他似乎比我还高一些,尽管年岁与滥子一般大,却得喊滥子为“老叔”,小矮子也算是个聪明人,泾渭分明,而我呢,装糊涂,既和小滥子称兄道弟,又和小矮子称兄道弟,农村的辈份,你无法说得清。
辈份,在农村特别是同姓家族中是不可混淆的,不管年龄大小,该是啥辈份就是啥辈份,哪怕你六七十岁手持拐棍,与三四岁的娃儿相比若是小辈,人家大呼小叫你的小名,你也只有回应的份儿。乡间,常见七八十岁的孙子,三四岁的爷爷,但大凡遇到此类事,见了面碍于脸面就免了称谓,不过大家心照不宣。
辈份叫高了,自己吃亏不说,还受人讥笑;叫低了,遭人臭骂“没叫养”。
好在我们是插队下放学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各姓各叫,对此并不热衷。
在农村滚了一身虱子,每每回到城里,母亲便把我所有的衣物换下,用沸水煮过,然而,回到乡村不几日,又会染上,虱子找到寄主的途径的方式极其独特。更令我惊异不止的是,春天的虱子会飞。我亲眼目睹,千真万确,这种丑陋无比没有翅膀的寄生虫,竟然能够在眨眼间,作近距离的空中飞翔,从彼寄主转移到此寄主的身上,完成它极其阴险而有预谋的战略转移,真是奇不可言矣。 (待续)
作者系民建蚌埠市委原办公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