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八)

——插队生活拾零

作者:视野 责任编辑:郑楠 信息来源:民建安徽省委网站 点击量:3598 发布时间:2019-07-03 09:24:01

我和滥子自来熟,当时的滥子,在我心目里很了不起,他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比如在平坦的白茫茫的厚厚的雪地上,低下头去,仔细辨别一行行细小的足迹,滥子便指点,告诉我哪几行是狗们撒欢,追逐奔跑时留下的印迹,哪一行又是野兔蹦跳时遗下的足印,并十分可信地模仿野兔跳跃的姿态,我虽没见过野兔的蹦跳,但见犬类的足迹大且深,距离稍远,而野兔的足迹小且浅,便信服。

滥子手里有一把,至少十几根自制的,用极细极细的铁丝挽成碗口粗细的圆状的活络圈套,活扣的根部牢牢地系在一拶长的尖木橛上,细铁丝圈套儿活络的很,上下滑动,极其溜活。

冬日里,滥子时常带我去田野的渠旁,地头,荆条丛中,在自以为有野兔出没的地段“下”这种活扣。所谓“下”,也就是日暮时分,简单地将带有尖尖的木橛的铁丝活络圈套,隔不远散乱地没有规则地随心所欲地布分于四处,尖尖的木橛狠狠地深插在雪层之下的泥土里,细铁丝弯成的圆圈儿便悠悠地晃在耀眼的雪原之上,就像《地雷战》电影里设下的炸小日本鬼子的头发丝雷的细弦,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然后,你还得暗暗记准地垅方位,设置便算结束,自顾回家睡觉,等待野兔自行上当,只要野兔子钻进铁丝圈套,便再也难以逃脱,跑不掉,铁丝扣子是越挣越紧,然后,第二天一大清早挨个收扣,拾取猎物。

我突然想起一句成语故事——守株待兔。

其实,这种愚蠢的暗算野兔的方法,设置一百次,怕要落空九十九次半还不止哩。然而,冬日里,滥子和村庄上的小伙伴们却个个乐此不疲。小伙伴们都有各自的铁丝扣子,也各有各的记号,就是任其将这些铁丝扣子搅和混在一起,也很容易观之,一眼便能识别出来,轻易不会混淆,因而,小伙伴们也就从来没有造成猎物所属不明的纠纷。

“能逮得住吗?”我怀疑。

“能!”滥子回答的很干脆,他极有信心。

夜里,我便做了个十分有趣的梦:滥子带我一起下的铁丝扣子,每只都不落空,每只铁丝扣子都逮住了一长串浑身雪白雪白红眼睛的野兔子,这还不算,还有一大串皮毛雪白雪白红眼睛的野兔子,首尾相接,在后面整齐地排着长长的队,耐心地等待着轮到自己将头伸进那圆圆的细铁丝编成的圈套。

我“嘿嘿”地笑醒了,滥子得知,便笑我“傻”,说天底下,还没有这样的好事,又说,其实,野兔子的眼睛不是红的,皮毛也不是白的。

    第二天,滥子邀上我,沿途收扣。果然,如我所料,我们连一根野兔子毛也没看到,徒劳而返。我很气馁,可滥子却并不失望,一只只地收回他的铁丝扣,傍晚又去下。

此后,我便对滥子和小伙伴们这种无异于守株待兔的狩猎方式很不以为然了,夜间也就不再做那种幼稚可笑的,一长串雪白雪白的红眼睛的兔子首尾相顾,排队钻铁丝扣子的美梦。不仅如此,我还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竭力劝说滥子,不要再做这些无用之功,我除了不止一次的嗤之以鼻,还嘻笑着把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也就是那篇著名的“守株待兔”的成语故事,耐心地解释给滥子听,暗示滥子的愚蠢与可笑。

奇怪的是,滥子仔细地听了,眨眨眼,没笑,不以为然,反说我“傻”。

于是,滥子仍旧痴情不改,我行我素,仍旧去茫茫雪原,下那些细细的铁丝扣子,当然,也就仍旧每天空空如也。

然而,滥子和小伙伴们的这种概率几乎等于零的铁丝扣,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终于感动了上苍,感动了野兔子,竟也叫不知死的三两只野兔子彻底明白了在这世界之上,还有一种致命的东西,叫做“圈套”!

又一天,滥子和我算是有了些收获,见到了几根绒绒的短小灰白的野兔子毛。

虽说还没能逮到野兔子,可滥子很高兴,乐得在雪地上乱蹦,打滚。滥子从细细的铁丝扣上拈起几根野兔子毛,迎着阳光眯缝着眼,笑得很是灿烂,仿佛吹上一口仙气,那几根兔毛便会如同神话中孙悟空身上的毫毛一样,变作许多活蹦乱跳的野兔子来。

滥子快乐无比地哼着小曲回家,经过门前的小池塘时,他蹲下身子,将手中的一把铁丝扣子统统没在水里,如是浸泡片刻,然后,又一只只认真地擦洗得干干净净。我奇怪,便问其祥。

“野兔子极鬼精,鼻子忒尖,上一次当,有了同类的气味,它们就会绕开扣子跑。”滥子很神秘地告知我。

不过,这种狞猎方式,绝对属于原始,甚至比刀耕火种还要愚蠢,只能“玩”而不可当真,若指望这般逮野兔子吃,自己非得先饿死八回不可。

从此,对那细细的铁丝扣子,我便失去了信心,不再对它抱有任何幻想,并扬言打赌,这样的铁丝扣子圈套若真能逮住野兔子,我便将把心爱的红宝书小四卷合订本赠给滥子,决不失言反悔。结果,我输了!

破天荒。世界上的事儿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就在幻想彻底破灭之后,奇迹居然出现了,滥子下的十几只铁扣子终于逮住了野兔子,而且一次竟是两只。

我想,这两只野兔子,恐怕是世界上智商最差,也是最愚蠢的野兔子了。

清早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刺眼的亮,散出一丝浅浅的温暖。

我跟在滥子身后,顶风走向无际的雪原,寻查收回了十几只铁丝扣子,仍是一无所获,内急的我和滥子便走下一个渠底的避风处,双双扯下裤子拉屎。

凛冽的寒风无孔不入,从解开的裤裆间呼呼地直往怀里倒灌,冰冷刺骨,两片光光的屁股刀割一般痛,不料,刚蹲下,突然,由不远处的荆腊条丛棵中,刷地窜出一道闪电般的黑影。

“兔子!”滥子惊呼一声,急急地立了起来。

我急忙提起裤子,还来得及看清,只见田埂上腾起一团惊惶失措的灰蒙蒙的黑雾,令人眼花缭乱地蛇行远去,正叹息之际,却见那团黑雾猝然间猛地绊翻了一个跟头,瞬间,小小的黑影四周,升腾起一片向半空中飞扬的雪雾来。

一个悲剧,眼睁睁地诞生了。

“套住了,套住了!”滥子欣喜若狂,蹦了起来,腿裆间那根直橛橛地竖起的精赤的小鸡鸡,很难为情地上下乱颤。

滥子慌忙双手提溜起裤子,直奔远处那团钻入铁丝圈套的黑影子,野兔子还在拼命挣扎,不停地踢腾起纷纷扬扬的一片片白色雪雾。

我紧随其后。这是我第一次,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次亲眼目睹慌不择路的活蹦乱跳的野兔子自投罗网,钻进细细地铁丝圈套。

白色雪雾之中,那只倒霉的野兔子还在苦苦挣扎,四脚乱蹬,两只前爪一左一右,举在两只长长的耳朵后面,可笑地作投降状。它后悔,拼命地抓挠自己钻入了圈套的小脑袋,妄图褪出铁丝扣子,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细细地铁丝扣子越拽越紧,狸灰掺半,厚厚的皮毛裹着的野兔子,肥硕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肚腹间剧烈地喘息起伏,短短的小尾巴几乎变得粗壮,成了隐藏在两只后腿间滑稽的一小蛋绒毛线团,裂成三瓣子的小豁嘴“豁豁”直抖,露出几颗尖尖的牙,一对惊惶失措的明亮如黄豆粒子般大小的黝黑的小眼睛眨巴不止。

野兔子长得不甚漂亮,我想。滥子则迅雷不及掩耳,一纵身扑了上去,牢牢地抓住了野兔子拼命蹬踢的两只后腿。

“快,快,那儿还有一只。”突然,滥子大叫。

果然,顺着滥子手指方向,只见几步远的雪地上,还躺着另一只同样皮毛色泽狸灰掺半的野兔子,我立即跑上前去,其实,那只野兔早已毙命,挺直了四足。柔软的雪地上,野兔子仿佛静静地睡着了,安乐地枕着那根细细的铁丝圈套,侧卧的姿势很美妙,皱着眉,遗憾的睁着两只死不瞑目的眼睛,它似乎不明白,洁白的雪地上,怎么会有一只细细地暗藏杀机的铁丝圈套,而自己又怎么会准确无误地钻入其内。野兔的口鼻处,溢出几丝紫色的血,不很红,已经凝结,可见死前,它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它还稍许柔软着的小小身躯,生怕惊醒了它,缓缓地走向滥子和他手下捂住的那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子,心中却罩上了一层抹不去的悲哀,同时,也有一种莫明其妙的负罪感。

不知为何,我突然对那一只愚蠢的还在滥子手中苦苦挣扎,求生欲望相当强烈的野兔子动了恻隐之心:“滥子,你,你就放了它吧。怪可怜的,啊。”讲这话时,我声音很低。

滥子奇怪地望着我。半晌,只说了两个字:“你傻!”

心真狠。我想,却没说出口。

于是,我怀里横抱着一只死兔,滥子手中竖提着一只活兔,“咯吱咯吱”地踏着一路冰渣回家去,一路,我和滥子谁都没有再说话。

两只野兔子,其中一只,成了滥子的大嫂下乳的补品,另一只,三奶奶烧了满满一盆,全家会餐。

野兔的味道确实很美!  (待续)

                                                                                                                         作者系民建蚌埠市委原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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